这是我经历一个时代的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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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经历一个时代的证词

这是我经历一个时代的证词
文/李嘉軒 Wayne
正是我们不太看重的、精神世界的独特性、自足性让我们的人格与尊严在这一方乱世之中仍有立足之地。

一、

1986年,文化痞子王朔在自己的小说《橡皮人》里强调了这样一种人群的存在:“他们是没有神经,没有痛感,没有效率,没有反应。整个人犹如橡皮做成的,是不接受任何新生事物和意见、对批评表扬无所谓、没有耻辱和荣誉感的人。

时至今日,这个人群的存在不但没有减少,反而随着时代的翻涌而逐渐递增。甚至可以说,成长在中国社会,我们很少有机会对自己的灵魂进行进一步的发掘。至少在当下的时代里,我们都在或多或少寻找一条能够避免“被橡皮化”的出路。

我们总是生活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被无处不在的人际网络包围,更重要的是,一套实用主义的思想系统深入我们每个人的头脑深处。这套思想并没有教会我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它仅仅教会我们如何去判断如何区分盈利与亏本。

我们时常会怀疑作为社会中的渺小个体,究竟自身有多少独立的价值与意义。

我们看见的每一个人,无论成功与失败,他总是从属于某种社会标准,就连现代人一向引以为豪的知识与精神也总是现实力量的附属品。

我们每个人都存在着一种最基本的问题,我们每个人,连同这个国家和时代,究竟会走向怎样的未来?在无数现代媒介中所描绘的那个盛大、富丽堂皇的中国式崛起,到底是稳固的,又或者仅仅是那些高高在上的Ruler所做的一次集体性意淫?

半个多世纪之前,胡适先生说,“一个站着的国家,不是由一群跪着的奴才建立起的。

不知这话放在当下是否仍然中听。

二、

维特根斯坦在自己的《逻辑哲学论》中开篇就说:

这个世界不是一切事物的总和,而是一切事实的总和。

那么什么是事实?

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们看到这个世界权力的中心似乎发生了转移,与一百年前的那一次相比起来,这一次是向东方而行。

中国举办了历史上最昂贵、叹为观止的奥运会、世博会,宇航员被送上太空,能源公司登上了全球企业规模的榜首,外汇储备无人能敌,甚至一场七十年未见的经济 危机也只让她更强大,她被认定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政治经济模式,注定要象十九纪的英国、二十世纪的美国一样,塑造并领导二十一世纪。

可是换一个方法来看呢?在高深莫测的历史学家与哲学家眼中,历史的本质是思想史,是新的价值、意义的确立,而不是五彩缤纷的外部事件。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讲,中国真的能代表新的历史力量吗?

20年前,一套强大的、虚假的、蛊惑人心的意识形态系统近乎崩溃了,生活在精神废墟之上的人们无所适从,甚至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困境。时至今日,一整套官方话语系统都已被污染,所有的词汇都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在塑造了这么多雷锋式这样的道德楷模之后,“道德”变得暧昧不清,我只看到数不清的人们开始怀疑这个社会中到底是否存在一个公认的道德标准。对于道德这个名词,仿佛总是有一个遥不可及的上限,却从来没有什么下限;

在这么多年残酷的“人民民主专政”之后,“人民”、“民主”的概念变得如此模糊,我只看到有些人被按在马路上活生生地碾下头颅,我只看到有些人不得不以自焚对抗暴政;

在批判了这么多年的“个人主义”与“资产阶级自由化”之后,“个人”与“自由”的面目都模糊了,我看到人们为了看看Facebook和Twitter的世界,连小孩子都学着像黑客那样“翻墙”;

在把“知识越多越反动”、“臭老九”的标签贴在知识分子身上,用坦克碾平了学生的诉求之后,我看到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虽然越来越多,但他们不再认为自己的身上具有任何历史意义或者责任,他们的肩上所压迫的只是房子、车子、票子与妻子的问题;

不断高唱了这么多年的“社会主义理想”之后,我们反而让“社会主义”与“理想”都渐渐变成了欺骗的代名词。

在Ruler们光荣地提出了“和谐”之后,我只看到“和谐”渐渐从一个名词变成了一个动词。

三、

虽然有些残忍,但我还是对着这样的话语抱着复杂的信心:

没有经过折磨的理想,终究算不上理想,被现实压迫而熄灭的光芒,不是真正的光芒。

在香港实习的时候,每天都要和同事们早早起床去挤早班的地铁。略微有些可悲的是,在地铁上,除了一些上年纪的老者会偶尔抱着竖版排列的书籍外,我很少能见 到真正的阅读者。当然会有人正在读些什么,可能是一本书、一份杂志、一张报纸,或是一个iPad的显示屏。但是,这些印刷品与显示屏,似乎都失去了书的意义。

它们不提供生活的另一种可能,迫使他们追问人生的意义。恰恰相反的是,它们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帮他们获得更多的生存技巧。它们不提供另一种逻辑,只加固原 有的逻辑。对于当下的新生人类来说,更加适合他们的是诸如《时代》《经济学人》《镜报》一类高效、快捷的阅读工具。倘若在饭局上,你试着和身边的人谈论莫利亚克式的修辞或者博尔赫斯的魔幻,那么你很可能成为整个桌席中最不合群的那一位。

这种情况若是放在内地,可能会更加糟糕一些。

这也是此刻的中国,现实的、可见的、物质的力量吞噬了一切,幻想的、缥缈的、精神的领域不断萎缩,甚至变成了一种笑料。人们羞于谈论自己的内心、人生的理想,不自觉地贬低知识、思想、精神的空间,认定它们不合时宜、软弱无力。

我们当下的这一代人,是前所未有的物质化的一代,却也表现出罕见的空虚无措。因为不习惯谈论理想、书籍、诗歌、人生,拥有一套房子、一个单反、一个新款的背包就变得至关重要。可事实上,他们越是强调现实生活的重要性,现实就越是折磨他们。

为什么我们需要阅读?为什么我们需要建立内心的标准而不是从属于社会的大流?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追求人格与精神上的独立?这些究竟能够带给我们什么或者帮助我们建立什么?

正是我们不太看重的、精神世界的独特性、自足性,让我们有可能抵御被无情的统治机器滥用、被唯利是图的商业与社会秩序践踏的危险,让我们的人格与尊严在这一方乱世之中仍有立足之地。

仅此而已。


四、

现在回想一年前刚离开上海的时候,总以为心中固有的信仰能坚持下去,无论是关于感情还是处事思维。可是现在,经历得多,反而变得不知所措,似乎一切都彻底改变。

龙应台说自己二十岁之前相信的事情,后来一件一件的不再相信。我虽然还不到20,还不到找上帝谈一谈自己的灵魂的年纪,却渐渐认清这世界存在的种种歧途。

我相信的价值观沦为边缘,政治力量没有退化,反而更强大;而众生喧嚣,谁要听我这自以为是的启蒙?我心中憧憬的,永远比实际的能力要强大许多。

我开始追问自己,也追问许多人:你真的确信那些理念吗,你能在没有喝彩的情况下,把当初的信念继续下去吗?你会不会发现自身的种种局限,发现自己原来没那么有才华,甚至非常有终身也不能实现自己当初的梦想?

我只希望再过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当我再次和当年的一些旧友聚首时,可以摆一桌酒席,仍然有资本高谈阔论当年的自由与梦想。也许这个时代根本就不会好 转,也许这个时代根本就不会向着我们所希冀的方向行走,但至少希望我们能找到内心的准则,并能够按照这种准则生活与奋斗。

最后,想引述一段心有戚戚焉的话语,作为一个理想主义的结束。

这是最好的时代,

你的脑后没有步枪,碗里盛着粮食,夜晚有卧榻安寝;

这是最坏的时代,

你说出的话被审核,住着的房被强拆,在躲猫猫和俯卧撑中默默死去。

这是智慧的时代,

你知道宽容知道理解,知道尊重自己的权利和知识改变命运;

这是愚蠢的时代,

你习惯被意见所裹挟,习惯嘴里骂娘然后悄悄服从社会的轨迹。

这是信仰的时期,

你被儒和禅教育,被资本和书本引领,你说:我常常相信。

这是怀疑的时期,

你被幼儿园开始的官话和光鲜弄烦了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

这是光明的季节

所有的街道上都行走着金钱,所有的建筑里都居住着欲望;

这是黑暗的季节,

所有的金钱都滴着你的血,所有的欲望都要穷尽你一辈子的奔忙。

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

人们面前一无所有。

我们所站立的地方,正是我们的时代。

你游戏,时代就荒诞;你奢靡,时代就金粉;

你狗苟蝇营时代就猥琐龌龊,你假洋鬼子时代就奴颜媚骨。

你善良,时代就坦荡;你执念,时代就忠诚。

你是什么,时代就是什么。

你有光明,时代就不黑暗。

升一盏太阳在心里,尽管我们总要睡去。

《涅槃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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