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楼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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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在楼房之间

我的家在楼房之间
----涅槃周刊

文/愁生

你问我为什么没有继续走下去
我说
我在等灯。
人们等待红绿灯
我陪着他们等待
就好像等待着他们的等待。


【一】
这个城市闲人太多了,我说真的,他们忙得像个闲人一样。

我也算是其中一个,下一个星期才是我第一次就职的日子,地点就是当下离我一百米远的那栋高楼,名字取得跟普通证券公司大同小异,都是在这个城市寻求崛起一日的一丘之貉。

毕业时我仍旧不确定我该做些什么职业,凭借母亲强势的口才与周旋能力,经理勉强的将从未实习的我顺利录入,安排的工作当然不会轻松。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离开了大学混沌的襁褓,站在城市里吹起属于城市真正的闷风,就不得不振作人心,爬墙而上。

含辛茹苦半辈子的母亲终于将我,陆尘埃,这个女儿送入社会,大概是松了一口气,也或许是更年期终于过去,每日不再左右念叨,担心的东西多半不在我的身上了。

好吧,我只是想记录这一个星期我看到的事罢了,坐在离公司一百米开外的咖啡馆里,看看过客与风。咖啡馆的老板说我是假文艺,我笑笑没反驳,心里其实也附和他:什么过客与风,真是装X。

《仇》是这家咖啡馆的名字,我向老板打听过这名字的由来,可他没说为什么倒是扯了些别的,我也顺势借借着半熟稔的交谈讨要了一本《百年孤独》,老板告诉我在往后读时最好记下里面人的名字,不然读到一半就像是被勒住了喉咙,除了混乱地往下读就是从头开始,哪样都不如一开始就好好读。

咖啡馆多半的时间很冷清,清晨午时傍晚,是人较多的时段。老板并不介意我总是赖在店里,应该我的存在让这个店看起来不是空荡无人的。

不得不说,我不善交际,左右逢源的人并不可鄙而更让我好生羡慕,笑点与泪点总与他们搭不上边,谈笑风生也是他们的事情。母亲百般强调,你就算嘴僵内心骂他祖宗十八代你也得扯点有的没的,多多客套奉承,不这样升不了职。

恭维与诋毁,得到的远远不同。背向的世界,满是落寞。

世间常态,我不会是例外。


【二】
清晨的空气水分饱和,依附在肌肤上并不黏腻,而是有些清冷。
我起的有些早,索性就直接出门散散步,待到七点咖啡店开门。楼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始终亮着灯,半夜多半无人光顾,店员也闲的自在,别扭着身姿坐在柜台后抱着小猪抱枕偷闲小憩。一旁的关东煮散出腾腾热气,咖喱鱼蛋的味道四溢于狭小的屋内。

“欢迎光临。”机械的标准普通话女声在我步入店门时的瞬间响起,冲破岑寂的声响,倒是吓了毫无准备的店员一大跳。他抬起头查看来人,就像是某只弱小动物的警觉,惺忪的眼睛搅和在旁边飘来尚未逝去的雾气里,浸泡了尝试锋利却未果的视线。

我挑选了一份水果沙拉,日期是昨日,一天的不新鲜与二十分钟到水果店的步行路程,对于我这种懒人来说,前者是毋庸置疑的选择。

店员还算年轻,估计是恰好成年出来打零工,略不娴熟的收银动作大致暴露了这些。我离开时门口仍然播放的是“欢迎光临。”,听起来有些怪异的感觉。这个城市一定有很多人曾经有这样的感觉,却都没有去说,想到这我也就走远了便利店。

为什么我要说?

今天出入公司的人员真心不多,中午吃饭时段也仅仅稀疏人影。估计今天食堂大厨心情大好,烹饪出一顿适用于大部分人的伙食。

咖啡屋里浓郁的咖啡豆香有点催人入眠,我这个感觉似乎不符合咖啡让人兴奋的原理,烹制甜点的中文系的男生阿庭说:你感觉真奇葩。

我问他为什么暑假不好好呆在家学习,他笑说这个暑假出来练练手艺以后好交女朋友,满是淀粉的双手小心翼翼捻起我摊开的书看了看封面,沉思片刻似乎是在回想书的内容,跟我说:很不错的书。我还未从他跳跃的思维中反映过来他又说:我要去工作啦,可不想尸位素餐。

鉴于我没有听懂他说的词,我偷偷摸摸地搜查了“尸位素餐”的意思,不可否置,中文系的。看着这人精神抖擞一副青春正盛的模样,就有种自己早就过了半把辈子的感觉,有点不想要走出这个咖啡馆进入熟悉又陌生的社会里,可是没有救赎,也或许,走出去才是救赎。

尚未等到下班时刻,我就被母亲一通电话拽回了家,说是弟弟不愿听话让我来救火。

我终于知道母亲的专注点转移到哪去了。


【三】
本来说要准时起床,结果铃声响了就直接被我关掉了,现在已经九点了。车辆一如既往地多,丝毫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缺失怎么样,人们依旧早起去上班。

待我到达咖啡店的时候,车辆少了一半,它们都涌入了写字楼的地下车库或是露天车库,从房屋里到写字楼里。

出门的时候因为忙于跟母亲讲话,放置在鞋柜上的手机没有带,不过并不是很必要,并且可以免除外界骚扰。点了一杯卡布奇诺,虽然觉得甜,可就是不能接受其他的味道,我的意思是,这家店里的饮品。

我从未坚持完成过一部文章,从五年级就开始,到现在都仅仅是每一篇一两万字,我不清楚出了什么问题,有的东西拖得太长,就会停止在中途,说不上是放弃吧。阿庭甩甩满是水的手,有一两滴溅落在我的笔记本上,弄皱纸张,成了水痕。我抬起头来,瞪了他两眼,一脸鄙夷地说:“陆尘埃,你很串嘛。”

大概是没有猜到我的开场白,愣了会,又变成平常那贱兮兮的笑容:“So what?”我不再理他,透过经久未擦的落地玻璃窗,看向无人进出的证券公司,只有一个佝偻着的保安员。

我继续看《百年孤独》,看到后面几章时名字和顺序已经完全混乱了,不得不放弃重看。老板看着我,一脸你瞧,我早就告诉你了。我苦笑。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人告诉你,你的下一秒会长什么样子。穿着别人的鞋,走别人的路,并不会让人生简单起来,只会过分单一,或是从道路中央迷失。

终于熬到中午了,凭借涌出那证券公司的工作人员数量,我想今日的饭堂伙食应该是变差了。我变得有些不清醒,人太多了,动作太快,眼花。本身蜗居在咖啡店外的花猫躲了进来,是被吓到了,不过样子倒是十分严肃,蔑视我窝在我脚边。它闭着眼帘用右后肢挠了挠脖颈,慵懒又好似挠出了它的人生奥秘一般,我想踹它。当然,我没有这么做,我喜欢猫。

进出的人中,有伴的洋溢欢愉,无伴的扑克脸一张,这种现象像公理一样。若是哪天有个人独自行走笑了起来,真是会被当作神经病。

今天似乎没有好玩的人和事。

阿庭走过来问我,为什么鹌鹑蛋颜色那么丑。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我仍然饱含诚心地说:因为你觉得而已。

太阳下山时我才“拂袖离去”,夕阳的颜色有点像我床头挂的那幅油画右下角调的颜色,艳红调入过多的明黄的颜色。我打开家门的一刹那,母亲躺在床上埋头抽噎。

【四】
猪柳麦满分是我最常买的套餐,足量而且永远不会变味。麦当劳的东西不会是世间最美味,每天进入这家麦当劳,却总能得到味道偏差甚小的食物。

我准点起床的,洗漱完毕后就走到了麦当劳门口,忽然发现几年前还摆在门口的水泥麦当劳叔叔早已被搬走了。我钱包里的一张褪色的拍立得上就是年幼的我和母亲父亲还有抱在手里的弟弟的合影,我们围绕在麦当劳叔叔身旁,母亲和我笑得灿烂,父亲笑得认真,弟弟却眯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父亲是我十五岁那年离开的,毫无预兆。母亲那段时期没有任性,平静的像一朵莲花一样,开过,灿烂过,也随着季节的流逝腐烂死去。他们之间就像是冗长婚姻里最后的妥协,波澜不惊地妥协彼此,说起来有种绵延的痛感,像是母亲阴雨天里就会出现的风湿病。我对母亲的了解里,她不会见好就收的。说到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昨夜安慰完母亲已经是十点。弟弟遗传母亲的性格比我要多,昨天他们吵得很凶,看着母亲细微皱纹里划过的泪,她过火的望子成龙瞬间变得合情合理。我没有资格责难她,所以我走到弟弟的房间从简地用钥匙打开了上锁的门,威胁在弟弟面前行不通。弟弟身旁的照明灯亮着,他消瘦的身影投影在发黄的墙上,果然,即使嘴里跟母亲硬逞,但还会乖乖地奋笔疾书。他的桌台上摆放的物品很少,除了一个笔盒和书,就是那个每半个月就被他擦拭一次的全家福。这一张跟我的拍立得不一样,是在父亲消失前的一个月拍的,是父亲提出来的。弟弟跟我说过,他早就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了。

我看着他柔顺的栗色头发,挤出一句:别跟妈妈发脾气。
他顿了顿笔尖,在纸张上划出一道深重的痕迹,纸张划破的声音非常突兀,他没有应我。
我转身出去,掩上了门。

我坐在咖啡馆里看书写文章,终于待到下班时分。证券公司里走出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光亮的皮鞋前端映着夕阳的色泽,脸庞也是。他走下了地下车库,其实他本来可以直接坐电梯下去的,但是中午的时候听见几名走进咖啡店的工作人员抱怨说电梯时常出问题,今天恰好出问题了。

开出来好几辆车后,停车场出口驶出一辆白色凯美瑞,里面坐着的就是那个男人,被削弱的阳光使得车窗玻璃得以透视,是一个模糊的身影。车子向咖啡店驶来,咖啡正巧端坐在十字路口的一方,车子停在店口等红绿灯,排在第三个。

我忽然想起我在高中时即兴写的一首诗:
你问我为什么没有继续走下去
我说
我在等灯。
人们等待红绿灯
我陪着他们等待
就好像等待着他们的等待。

在红灯转绿的瞬间,坐在车子里的人都变了脸色。后面的车辆陆续接近前车,希望在变成红灯前冲过去,这样的城市里从来不缺争夺,有的车辆霸气的越过白色实线超车,高傲的忽略矗立在路边的摄像头。那个男人被超了车,因为离我的距离很短,我几乎可以清晰的瞧见他的脸庞绷紧了几分。隔着玻璃我看见他的嘴巴挪动了几次,大概是几句咒骂。可是被真正超过了之后,脸上只剩下无奈。最终跟着队伍向远处驶去。

我学过开车,我也知晓那种感觉,可能就是那种有强烈的欲望冲向那个始作俑者,最后只是无可奈何的退让。有几次我会觉得自己懦弱,也是后来才意识到原来这只是一种保留,保留自己的怒气,与不必要的争端做出妥协。

我打开家门,看见母亲佝偻着背静谧地坐在饭桌上择菜,傍晚的辉光穿过玻璃落地窗,依附在她的背上,很轻的模样。

或许,这个家也不算太糟糕。


【五】
我记忆里,逝去的人只有我的父亲,我不清楚他现在到底有没有沉入土地,化为腐朽,我很想诅咒他。
他离开的那一年,我从他的旧书柜里抽出了一本价值两块的《神雕侠侣》,风干了的纸张脆的很,里面是他早已模糊了的字迹。除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廉价木书柜,关于父亲的一切都留在我们记忆里发疼。我那时怨恨他的“不辞而别”,开始去写一些不必要的文字,母亲一度错认我得了抑郁症。
“我躺在遍是霉味的床单上,祈盼一个人来摇动我的肩膀,说声醒醒。我醒不来了。”
父亲和母亲或许是在我和弟弟上学的时段达成的某些协议,平时嘴快的母亲如今八年都没说漏过一句,而我也在第五年停止无法了结的怨恨。
我开始计划我工作后的日程,在证券公司中午下班时准点到达了《仇》,昨日那个被超车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走向也不算远的快餐店,似乎是父女。

天气很糟糕。
阿庭看见我一直盯着落地橱窗外的那对父女,做到我的正对面,打趣说:“没想到你这么缺爱啊?”
我将手撑起下巴,却发现脸庞一片湿润。
女孩只到男人的一半高度,眯眼笑得跟那时在麦当劳叔叔旁拍照片的母亲一样灿烂,绚烂了属于中午最热烈的光芒。
因为络绎不绝的顾客,老板开始放《米店》,
你坐在你空空的米店你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命运。

真的,明天会下雨。
我回了家,母亲还在睡午觉,富有规律的呼吸,表示她睡得很沉很重。

我人生的二十三年,只有母亲寸步不离,这大概就是我怨恨父亲的原因。


【六】
南国的天气易变,今天似乎有些返潮,小阳台的地板与墙面附着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最后凝聚成一滴滴水向下跌落,像是在哭泣。
母亲的右腿在昨夜开始犯疼,她在隔壁房间辗转反侧,布料摩擦的悉悉索索的声响让本来就睡不深的弟弟醒来了。他走到我的房间叫醒我,白皙的手指在朦胧的黑夜里指向母亲的房间。
给母亲做了按摩贴了膏药,等她睡着后我才回房间。弟弟房间的灯也在半分钟后熄灭了。

就像我昨天的猜测那样,下雨了。暴躁的风掀起雨滴敲打在咖啡店的玻璃上,闷响令人些许心烦。中午没有人出那栋证券公司,再难咽的食堂餐也比随便走动几下就淋个倾盆大雨要好。

终于看完了《百年孤独》,心情被携带着沉痛了几分。

今天就不该下雨的。

熬到那证券公司下班前我一直跟咖啡店的老板和几名这几天认识的熟客聊了半把小时,从人生到教育,插不上嘴的我很少说出什么有实质性的评论,就像过年与大家庭吃年夜饭一样。

等我做回我这几天的专有位置时,发现雨已经停了,正是下班的时候。空气清新了很多,浓重的雾气也慢慢散到不知名的地方。喜爱玩乐的小孩被父母牵着手不让他们与这遍地的水洼亲密接触,可他们仍旧寻找空档逃脱束缚,奔向最深的那片水洼。可能雾气是散到我眼里了。

被超车的男人从公司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纯黑色的雨伞,已经没有下雨了可似乎是因为心不在焉而撑起了伞,说起来颇有些搞笑,跟在男人后面出来的员工都跟着撑起了伞,遮挡不了已经不下了的雨。我意识到自己在憨笑是因为看到了玻璃折射的自己,我开始变蠢了。

男人朝着咖啡屋的方向踱步而来,当他只有十米远的时候我才看清他的面容,五十三岁的模样。他走进来要了一杯美式咖啡,坐落在与我相隔三桌的地方,他手里紧握的手机亮了起来,像是有个短信,我看不清。
我走了。

最后的一眼是那个男人昨天牵着的女孩,现在牵着一个似乎是她母亲的人走了进来,懵懂的双眼搜寻到那个男人时激动而欣喜的喊出了:爸爸。

爸爸。

回到家时,母亲站在鞋柜旁问我明天要不要收拾行李,松着鞋带的我抬起头问她:什么?


【七】
“这很好,发现自己,在急归的途中,吐诉并不坦诚的只言片语;你会猛醒,原来你的灵魂,并不能迅速容纳发生的事情。”

看到单薄陌生的酒店房间,我哑然,从来都没有比现实更让人束手无策的了。

其实我应该更诚实一点的。

我没有要去上班,我也并不属于这样一个高度发展的城市,我只是来看一个人,借着旅行的名义。

父亲已经不再是我十五岁那年的模样,未梳理的头发已经服帖地抹上发蜡,松垮的休闲装也被沉稳的西装代替,一叠混乱纸张被装帧成书本的感觉,带着墨香。

他也有了一个另外的女儿,有一个非常知性的母亲牵着,他会因为被超车嘴里抱怨几句,他会看不清有没有下雨而撑起伞,他会坐在隔我三桌的地方喝咖啡。

我并不是有意欺骗说我将要在这工作,而是企图封闭自己的心,尝试不去面对他是我父亲的真相,我只是想念。

离开《仇》的时候放的歌唱起:
“童话说雨后会有一道彩虹,
却不曾说过它也会转瞬成空。”

步伐变得沉重,呼吸变得压抑,一切沉溺在静谧中,似乎都是拿来形容离别的。我觉得这些形容对于我现在的状态的确很贴切,母亲背对着我收拾房间里为数不多的行李,似乎真的决定离开了。

“陆尘埃,把牙刷毛巾都收拾包好给我。”母亲别过头来对我说,左脸颊渗出细密的汗。

“哦,好。”然后屁颠屁颠跑去拿厕所里仅有的简单的洗漱用品和几块钱两包的洗发液。

我看向窗外,车辆仍旧川流不息,人们仍旧匆匆而行,人生是粗糙的,一个人没必要习惯于期待另一个人的爱的回馈。

父亲在我上小学前喜欢坐在我的书桌旁捏着我的细小手腕告诉我:陆尘埃,你很快就要上学了,你会熟悉谎言的魅力,你会了解失败的痛楚,我也会没法那么快的理解你了。

我那时有认真地点头,却没有认真地懂得。

可是我不得不辩解,所有的感情都无法化为腐朽,我的祈盼就像是一棵缓慢生长的信仰,像是一棵姜,不要去期待你的这棵能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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