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请将黑夜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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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善
请将黑夜遗忘，去寻找一丝光。
一、
“其实理想状态离我们很远，我们只能过不理想的生活，这就是人生。”2005年，慕容雪村谈起理想这么说到。
时至今日，我对于这句话仍保留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慕容雪村是一个怎样的家伙？在他叫慕容雪村不叫郝群的时候，他只是个态度决绝笔风幽默的悲观作家。他做了什么？噢，对。他写了些关于社会关于人性的故事。
他写着或真或假的故事。纸醉金迷，物欲横流，人情寡淡。他游走于光怪陆离的城市之间，出没于熙熙攘攘人群之中，躲藏于任何隐蔽晦暗的角落。他看着繁杂的话语，看着浮躁的社会，看着人们脚底下踩着的理想抱负，不知从何开始，他试图寻找故事寻找真相，那种真相让人得知后无法不悲哀，更多时候只是冰山一角。诸如曾经充满斗志充满理想的大学生来到大城市沉沉浮浮早已初衷不再；感情在利益面前变得何其凉薄寡淡；多少人迷失在城市里闪烁的霓虹灯中，在迷离的光影中模糊了道德。
而我们，就生活在这拥挤狭小的城市里，顶着头上难以卸下的身份，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无法停止脚下的步伐，被无处不在的人际关系网紧紧的锁住。被现实同化，渐渐麻木渐渐遗忘。我们时常怀疑过去，怀疑现在，怀疑未来。怀疑渺小的自身所具有的价值与意义。我们总习惯浑浑噩噩地游走，闭着眼睛彳亍。
1986年，王朔在自己的小说《橡皮人》里也强调了这样一群人：“他们是没有神经，没有痛感，没有效率，没有反应。整个人犹如橡皮做成的，是不接受任何新生事物和意见、对批评表扬无所谓、没有耻辱和荣誉感的人。”而慕容先生笔下的人，总脱离不开这种后果。他们已然变为一类人，而慕容雪村先生寻找的也是这类人。他清楚的知道这类人为何出现，但是基数太大凭他一己之力无法改变。他自嘲不愿理会，却无法停止手下的笔。他写，他揭露，他要告诉世人问题在哪，他要将这社会上的弊端赤裸裸的展现出来。
他的故事也许是虚假的，但与这世道总有相似之处。好比我曾看过的一篇报道。一个年轻的女人为了向老板讨回自己被拖欠已久工薪，她赤身裸体的站在老板的店面前，老板无动于衷。而她所想讨回也不过八千工薪罢了，她愿舍下自尊和人格却无法要回她应有的。行人们纷纷路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脱下自己的衣服给这位年轻的姑娘。
坦坦荡荡的相信有人格有尊严甚至变成了一件可笑的事。慕容先生笔下的人物也是这般。他们羞于亦或者不屑于谈论这些。习惯性无视，习惯性止步。渐渐的，很多人都丧失了理想，或者说，丧失了追逐理想的勇气。
理想是什么？能予你以利益吗？能授你以权力吗？
很多人疑惑，很多人冷笑。
不，它不能。
就像慕容先生在《请原谅我红尘颠倒》里描写的潘志明，他一生正直清高，只为理想而活，最后结局让人扼腕。他落得家破人亡，被现实折腾得一败涂地。慕容先生也只能为他唏嘘一声：
“这世界太忙了，容不下一颗闲心，也太拥挤、太狭小，走遍天涯，到处放不下一个年轻的梦。”
二、
慕容雪村说：“我不能帮人做梦，只愿意指出哪些是梦，而哪些是现实。”
他在《李太白传奇》里写道：“多年之后我开始怀疑我的青春岁月。那里的一切都美得不真实，或者丑陋得不堪入目。它象是一个恶意的玩笑，把整个世界都交在我手里，却在我刚刚学会珍惜的时候全部夺走。光阴悄悄远去，生命象是飘落在星际间的春梦无可追寻。四十岁以后，我常常端着酒杯发呆，想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年轻时做的一个回转的梦？”
梦与现实不分，到最后甚至不愿做梦，怀疑一切。这是慕容先生笔下的人物，也是现如今的人。不愿做梦的人越来越多，愿意去做梦的人也已经沉沦在一套强大的、蛊惑人心的、虚假的“现实”里。在现实里，道德变得暧昧不清，不知上限也无下限，从“杀路人”到“杀父母”“杀老师”“杀宿友”等等。我只看到它扭曲又强作慈蔼的面孔。即便强加给社会多个“雷锋”式道德典范，又有何用呢？在慕容先生的书里，那位大律师也不过抱着和这代人一般苟且的心态撞死人后匆匆逃逸，再无人追究。
社会的扭曲让人寒心。慕容雪村所做的一切，不过将它描述出来，以着最平常最幽默的口吻。
他笔下的律师是这样想的：“这是我的惯用伎俩，叫做“卑鄙行事，高调做人”，遇事先占便宜，占便宜难免要得罪人，这时要沉住气，等他来跟你为难，看他吵，看他骂，然后当众向他道歉。大众的心理很奇怪，你占便宜时他们没看见，光看见你受欺负了，谁都会帮你说话。”
他笔下的女性这样叫嚣：“我是不够文静，不够保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们拿我当什么？不就是妓女吗？跟妓女讲道德，你无不无耻？”
这是慕容先生的厉害之处，他总能将底层人的思想描述得淋漓尽致，并让人不禁想要发问：“为什么，为什么有些冲突最后会演变成如此不堪，明明有更光明磊落，合乎道德的法子的？。”“为什么道德会变得如此卑贱？”人们可能甚至会开始怀疑他所描述的中国难道真的就是现在的中国吗？可见的、物质的力量吞噬了一切，人们羞于谈论自己的内心、人生的理想，渐渐在无意识中贬低知识、思想、精神，认为它们软弱无力，无利可图。
想起了当代人，心里又带着几分承认。我们当下的这一代是无比物质的一代，也更显空虚无措。理想、人生、诗歌、书籍远比不上一双新鞋、一款新包、一套新房子。努力积攒的学历拼不过一纸存折，一张户口本。
人们不再沉下心读一本厚书，也不再倾心于诗歌，却偏向于各种效率型的阅读工具。电子书、IPAD、手机，地铁公交路上随处可见。人们神色疲惫，面色冷然，低着头盯着手里的屏幕。我只看到淡淡的浮躁与空气里跳动的不安分因子。
在中国还未迎来改革开放时，文革摧毁了中国。经历过文革的人们站在精神废墟上无措着，踟蹰着，一股莫大的悲哀弥漫着这个国家。然而她却从困境里看到一丝光，义无反顾地向它前行。渐渐的，她能举办举世闻名的奥运会、世博会了，她开始变的强有力，甚至一场经济危机对她也只是一种小小的磨练。
可是，她真的因此而强大了吗？
未必。
慕容先生在《中国，少了一味药》里如此写道：“一个民族的强大绝不仅是GDP的强大，更要看其在精神领域有多少发明创造。”不错的，我相信一个民族的强大不在于GDP的升降，不在于国际盛会举办了多少次，而是在于它的子民，它的精神。
慕容先生发出这样的感慨：“一个人睡得再香，总有醒来之时。只有你是装睡，世间聪明多误人，装睡之人唤不醒啊。”然而可悲的是，当下的人们随着时代的变更，文化与精神的烙印渐渐褪皮结痂，只留下一道似有若无的浅粉色的淡淡印痕，精神的领域越来越荒芜贫瘠，寡淡凉薄。文化与精神的危机，他们也并非毫无察觉，只是房价的升降，股票的涨跌更令他们焦虑忧心，他们身上背负的已然不再是历史的责任感。于是他们视若罔闻，恪守沉默。他们没有真的睡着，只是在失眠与装睡里徘徊。
这也许就是慕容先生秉行着：“生来不是益鸟，只会发出刺耳的叫声，满世红紫娇艳，其人只愿在角落里冷冷地翻着白眼，沧浪水清，可为碧波渔夫，沧浪水浊，扁舟浮于江湖。”的原因罢。
他不愿装睡，他睁着眼，无比清醒。向所有闭着眼睛装睡的人发出刺耳的吼叫。
三、
即使黑夜有多长，总还是会有破晓的时候。这是慕容先生的信念，也是我的相信。
无论慕容先生的书里写的多残酷，多现实，也还有温情的一面。当肖丽即便魏达入狱判死刑也不离不弃，当肖然穷苦无依时韩灵一点一滴经营，当赵悦担心的想把自己的钱给陈重时。
慕容先生这么写：“她哪来这么好的演技？那么多眼泪、那么多倾诉、那么多浅唱低回，难道全他妈是假的？”
这般烂俗的剧情却触及了很多人内心深处的柔软。
其实人们不过想抓住眼前的一切，却不肯直视自己的内心罢。
他说着：“生命不过是一场虚妄之旅，一个人死了，更多的人活了下来，但活着的人最终也要走向那个终点，就像夜风中那盏摇摇欲灭的灯，亮过了，挣扎过了，最终还是归于沉寂。而一切悲欢，一切或真或假的情感，都将在光阴之水中冲刷殆尽，消失无痕。”
但我却清楚，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努力睁着眼，看清这世态。努力在人头攒动的狭隘之处寻求一个安生之地。努力想划破黑暗，找到有光的地方。他说他只不过是一个悲观的胖子，但我却能看到他苦苦挣扎奋力拿着名为文学的剑的身影。他甚至可以为了找出传销的真相，在传销卧底23天。
他欣赏也钦羡那些为理想为情怀为正直而生活的人。他笔下的潘志明正直，下场却悲惨，他欣赏也悲哀，他写：“我们互为仇敌。即使这世界是一池清水，我也会往里撒尿。而潘志明就站在屎尿之中，却以为那是一池清水。”
他笔下的人物在最开始，是这样想的：“那是一九九三年，我二十四岁，依然是个好人，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到了后来，他这么悟到：“我老于世故，知道这些无非做戏，永远不可当真。三十七年颠倒浮沉，我早就练成了一颗生铁般的心，不为任何情感所动，对一切甜言蜜语都深自警惕。人世最毒是温柔，美丽的蘑菇总是致人死命，亲切的笑容往往暗藏刀锋，而生命的真谛就在于无情，红尘莫有不死，早死的却总是深情者。”
慕容先生笔下的人物价值观被社会现实逐渐推翻，沦为边缘，政治力量空前强大。他清楚许多人游走在道德边缘，现下教育出来越来越多的利己主义者。而我也知晓众生喧嚣，心照不宣，无人听闻我对慕容雪村先生的敬意，更无人听闻我这自以为是对慕容先生的解读。
但慕容雪村先生也认为，人总要相信一些东西。
而我相信理想不死，总还会有乌托邦。
这个世界上需要一些正直的、自主的、独特的精神，让我们可以在一片钢筋泥土里，在带着面具麻木不仁的人群里，在唯利是图的社会秩序里，为我们心爱的人抵御危险，为人格和自由找到立足之地。
几十年前，胡适对着台下的学生这样喊道：“现在有人对你们说‘牺牲你们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个人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的起来的！’”
这大概也是慕容先生的心声。
四、
我听闻慕容雪村先生格外喜欢海子。
节选海子一首诗歌的一部分来表达我对慕容雪村先生的敬意。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 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此火为大 祖国的语言和乱石投筑的梁山城寨
以梦为土的敦煌——那七月也会寒冷的骨骼/如雪白的柴和坚硬的条条白雪 横放在众神之山/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投入此火 这三者是囚禁我的灯盏 吐出光辉
万人都要从我刀口走过/去建筑祖国的语言
我甘愿一切从头开始/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也愿将牢底坐穿/众神创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带着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
只有粮食是我珍爱 我将她紧紧抱住/抱住她 在故乡生儿育女/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也愿将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
守望平静的家园/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
我年华虚度 空有一身疲倦/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岁月易逝 一滴不剩 水滴中有一匹马儿一命 归天
五、
上帝给了世界光，我便遗忘黑夜，上路去寻找。